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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典文学 www.gudianwenxue.com,正德外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“咱们就在这上头想法子,弄一串假钥匙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拿假的,换他的真的?”江彬问。

    “有何不可?”

    “自然可以;太可以,太好了!不过,”江彬问说:“怎样换法?”

    “这一点,将军不必挂在心上。我有三个法子,只等将军选定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江彬欣然,有三个法子之多,就不怕了“一定有一个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第一,买通守匙之一,教其监守自盗。”

    江彬摇摇头,迟疑地说:“这怕不行!”

    “我也知道不行,不过不能不提出来研究。好,现在说第二个,买通城守尉,在交钥匙时掉包。”

    江彬想了一下答说:“这倒容易。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,大不了万金之赏;做了这件事,远走高飞,一生穿吃不尽,自有人肯冒险。这个城守尉不肯,还可以找另一个,总有愿意拚一拚的。然而,无用!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赵之静很沉着地说:“请教将军,为何无用?”

    “兵部掌管钥匙的,也许仔细看一看;看出假的,立刻换锁,岂不枉费心机?”

    赵之静点点头,这不妥之处,他当然也曾想到;只是特意提出来试一试江彬的脑筋而已。真正可行的办法是第三个。

    “第三,”他说“要在日落以后,四更以前,真钥匙盗来,另外挂一串极其逼真的假钥匙在那里。然后,将军能够搬得动皇上,在钥匙到手以后,城门未开以前,传旨出城。那一下,就要了乔宇的脑袋了!”

    “嗯,嗯!”江彬觉得这番话有些意味了“等我好好想一想。”

    他在想,南京城门启闭的规矩是,日落关门下锁,那是不需要钥匙的;然后,四更清匙,五更开城,天明将钥匙送回兵部衙门。如果四更请匙以前,将真匙盗到手,代以假匙;而突然传旨,皇帝出城,命兵部开锁。管钥匙的不知就里,拿着钥匙到了城门,塞不进锁孔,才会发觉钥匙是假。此时纵能以备分的副匙打开城门,但失匙之罪,已无可掩饰。乔宇把钥匙看得这么重,话说得那么硬;到那时只怕但有目瞪口呆的分儿了!

    一想到此,江彬大为快意“好法子,好法子。不过——”他又愣住了。

    赵之静猜到了他心中的难题“将军,你是不是担心着没有人去盗匙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是啊!兵部衙门墙垣高大,门禁森严,连进去都不容易;何况还要盗取有人看守的钥匙?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!我有人。”

    赵之静亦就是因为夹袋有人,才能想出这么一条计策——这个人外号“没影儿”是个巨盗,但从不在本地作案。所以江宁、上元两县的捕快,容他在南京城内安居。赵之静跟上元县捕头冯四交好;而冯四与“没影儿”是朋友,可以辗转邀他出来帮忙。不过,给以重酬是必然的。

    “重酬当然,就怕他的手段不够高明,万一失手,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此人极讲义气,就是失手,亦决不会道出真相!”

    “那好,不妨一试。”

    当天,这个秘密就泄露了!

    泄露秘密的是冯泽,他已经为张永在极隐秘的一次约晤中,收归门下,而仍潜伏在江彬身边,作为张永的内应。他所接到的指示是,唯有紧要大事,才需要暗通消息,此外都可不问。为的是行踪稍密,就会引起江彬的猜疑。

    冯泽也很机警,当他了解这个秘密计划以后,并不即时通知张永;因为他深知这个秘密计划的关键在“没影儿”是否肯于此勾当?到兵部衙门盗匙,倘或失败被捕,性命无论如何不保——乔宇是有权杀这种盗贼的。所以,如果“没影儿”没有把握,不敢轻于尝试,那也就不必跟张永多此一晤了。

    大约十天以后,江彬忽然告诉冯泽,取一千两银子送给赵之静。冯泽心中有数,这一千两银子必是送“没影儿”的。因此,找个机会,悄悄去告诉张永,话不多,只得几句:“有个飞贼叫‘没影儿’,会到兵部盗匙,以假换真。然后江彬会鼓动万岁爷深夜出城,让乔宇尚书当场出彩!”

    何谓“当场出彩”?冯泽虽匆匆忙忙,无法细说;可是,多想一想也就明白。张永不敢怠慢,即时去会乔宇,密告其事,嘱咐乔宇好好防备。

    “张公公,你请放心!”乔宇微笑答道“我早有防备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?”张永大为诧异“莫非你早就得到了消息?”

    “不是!江彬有此打算,我不知道。不过,防备钥匙被盗,是我早就想到了的。实不相瞒,挂在墙壁上的钥匙,是个幌子。”

    “幌子?”张永问道:“是假钥匙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真钥匙在典守者的口袋里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是万无一失了!”张永欣慰地说;可是脸上的笑容,一现即逝,陷入沉思之中。

    乔宇也持沉默,他们两人是同样的心思;这一次虽不至让江彬得手,但一计不成,又生一计,长此纠缠骚扰,岂但不胜其烦,更恐防不胜防。万一失手,关系不浅;因此,得怎么样想个法子,能让江彬知难而退,死了那条心!

    此一想法相同,但各人的做法却不一样。张永说道:“乔将军,这‘没影儿’,并非有什么三头六臂,顾名思义,不过身手灵活,善于乘人之隙而已!凡事猝不及防;只要预先知道,就好办了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张公公见得极是,我也是这么想。”

    张永点点头又说:“我在想,本来,我们在明处,人家在暗处,如今却是主客易势了,我们在暗处,人家在明处。乔将军,你这里,应该很有几个高手吧?”

    “张公公问的是哪一路人?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,爬高窜低,武艺高强的高手。”

    “不多,只有,”乔宇想了一下答说:“勉强可算有三个。”

    “三个不够!‘伺候’不了‘没影儿’。我那里有七个,拨三个过来,一共六人,里里外外埋伏好了,务必将‘没影儿’拿住,从他身上追究,把他们整套鬼把戏都抖露出来。让皇上看看,那是怎么样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张公公,此计怕没有什么效果。为什么呢?”乔宇紧接着说“因为这些江湖道上的人,都讲义气;一旦失手,必是什么罪过,一肩担承,决不肯供出实情。那一来,不过杀掉一个‘没影儿’,于江彬丝毫无损。张公公,这是我的拙见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张永想了一会问说:“那么,你有什么高见?”

    “我想,将计就计!”

    “何谓‘将计就计’?”张永问道:“莫非让他来盗?”

    “是!盗的是一串假钥匙。”

    “慢点!”张永憬然有悟“等我想一想!”

    他很有兴味地去设想江彬盗得一串假钥匙以后的情形,一步一步地推测,可是结果仍旧不能奈何江彬。

    “乔将军,我想不通,怎么样让江彬出乖露丑。想来你另有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主意是有,成败的关键,操之于张公公手中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呢?”张永答说“只要用得上我,请你尽管说。”

    “第一,张公公,你能不能让冯泽出面作证。”

    “是证明江彬有盗匙的阴谋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,”张永踌躇了一会“一定要他出面,当然也办得到,不过有点可惜,安排冯泽在他身边作内应,将来作兴还有更大的用处。”

    “是!是!”乔宇急忙答说“此刻用冯泽是可惜了,既然如此,只好用另一计,我也做他一回小人。”

    “此话怎讲?”

    “张公公自会明白。”乔宇笑道“请稍待。”

    他去取了一串钥匙来,形状、颜色,甚至拴钥匙的特粗丝绳上,因为使用频繁而生的垢腻,都与真的城门钥匙相似;唯一不同的是,假钥匙多一个齿,根本就插不进锁眼。

    “请张公公将这串钥匙带回去,交给冯泽,密密收好;到了那一天,请冯泽将这串钥匙,投在江彬的箭壶里。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!”

    “妙,妙!”张永拍着手说“乔大人真是足智多谋。”

    “张公公,且莫高兴,事情能成与否,尚不知。第一,希望冯泽能办得妥当缜密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包在我身上。”张永拍拍胸“这点小事,冯泽一定办得到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办妥当了,临时要给我一个暗号。”

    “这更容易了。”张永想了一下,拱拱手说道:“乔大人,请仔细看清。”

    乔宇一时茫然。看张永抱拳不放,才意会到那上面有花样。细细再看,发觉异样;一般人抱拳作揖,总是右手搭在左手上,而张永此时,却是相反。

    “左手在右手上?”

    “是!这就是暗号,倘或如此,事便未谐!如果顺顺利利地办妥当了,仍旧照正常的习惯。”

    “是了!”

    从这天起,张永一到晚上,便守在寝殿附近,说起来是亲自“宿卫”保护御驾;其实是为了江彬一出花样,便好扈从。

    约莫十天以后,二更时分,突然有小太监来报,皇帝急召,匆匆赶进寝殿,只见江彬已先在了。

    “我要出城!”皇帝只这么简单地说。

    “是!”张永想了一下说“应该如何预备,请万岁爷指示。”因为要预备什么,便可以窥知皇帝出城何事?

    “不用预备什么?”皇帝答说“我只是想出城去看日出。”

    “是!奴才扈驾。”

    看日出自然是往东出朝阳门,登紫金山。张永一面派人通知乔宇,一面备驾扈从。趁此机会跟冯泽见个面,交换一个暗号。

    皇帝带的人不多,但也有五六十名,食担酒炉,无不齐备;皇帝的意思是要登上紫金山的最高处太子岩,面对着晨曦,喝一顿“卯酒”

    策马出了宫门,张永前扈,江彬后从;马上挑起长柄大灯笼,像一条火龙似的,往东迤逦而去。将近朝阳门时,只见灯火辉煌;光影中一个伟丈夫,身着红袍,手端玉带,当门而立,正是乔宇。

    城门却还关着,张永心中有数,勒一勒丝缰,摆一摆手,指挥行列,慢慢停了下来。这时乔宇已略偏数步,迎着御骑,高声报名:“臣乔宇接驾!”说着,跪倒尘埃!

    “起来!”皇帝勒住了马说。

    “春寒甚重,破晓更甚!”乔宇一把抓住马头的嚼环,且行且说“臣备得有热酒在此,请皇上进一杯再出城,聊以挡寒。”

    皇帝大为高兴,转脸向张永说道:“乔宇今天很知趣,倒不可不扰他一杯!”

    “是!”张永一面下马,一面对乔宇说:“请乔尚书关照开城;皇上不能久留,否则赶不上看日出了。”说着抱一抱拳;让乔宇清清楚楚地看到,右手仍是搭在左手上。

    乔宇放心了“是!”随即吩咐一声:“开城!”

    接着,将皇帝扶下马来。临时端一张金交椅,上铺虎皮褥子,权作御座。左右捧来一个朱漆托盘,上面一只金杯一壶酒,另有鹿脯、松仁之类的四碟下酒物;乔宇亲自斟满了酒,跪献皇帝。

    “生受你了!”皇帝还客气一句,方始欣然引杯;喝完一杯又一杯,到第三杯,城门还未开。

    于是江彬发急了“乔尚书,何以城门还不开?”他说“莫误了驾!”

    “是的!马上就开。”

    就这时,江彬手下的人来报,钥匙不对,根本塞不进锁眼;这一下,江彬立刻翻脸了!“乔尚书!”他厉声责问“你典守南京城门钥匙,何等紧要?如今圣驾出城,竟说钥匙塞不进锁眼,是何道理?”

    “将军,你莫慌!钥匙在我身上。”从胸前取出一串钥匙来。

    江彬不防他有此一着,不过他当然不肯就此罢休。“慢点!乔尚书,当着皇上在此,我们要把责任辨个清楚。”他说“你这钥匙是备分?”

    “不是备分。”乔宇答说“备分钥匙在库里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,”江彬向城门的方向一指“去开城门的那副是正匙?”

    一也不是!正匙在此乔宇一抬手将一串钥匙高高悬起。

    那副神态,就如大人拿块糖逗小孩似的,越使得江彬恼火,他不由得又将声音提高了:“那么,去开城门的那串钥匙,莫非不是从兵部衙门取来的?”

    “谁说不是?”

    “既然是,为什么开不开?”

    “是啊!”皇帝看乔宇变把戏似的变出一串钥匙来,又听他跟江彬斗口,觉得有趣,也觉得迷惑,亟欲打破疑团,所以接着江彬的话也问:“既是你那里拿来的钥匙,为什么开不开城门?”

    听得皇帝垂问,乔宇收起不在乎的态度,正色答道:“回奏皇上,宵小甚多,臣不能不作预防;那是串假钥匙。真钥匙另派妥人保管,因闻知圣驾出城,臣理当赶来恭送,所以亲自携了真钥匙来!”

    听这一说,江彬知道上当了,心里七上八下,思绪甚乱,只听皇帝诧异地问:“原来那是串假钥匙?”

    “是!”乔宇答说“假钥匙还不止一串。这里就有两串。”

    “两串?”皇帝又问“你带这么多假钥匙来,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是臣带了两串假钥匙,是另有一串假钥匙,就在御前飓尺之地。”

    “在我面前飓尺之地?”皇帝左右张望“在哪里?”

    不独皇帝,其余人等,亦无不诧异;张永亦装模作样用目光四面搜索;而乔宇冷不防将江彬身边的一名校尉抓住,大声说道:“启奏皇上,就是他,便有一串假钥匙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无不如堕五里雾中;江彬又好气、又好笑地说:“只怕乔尚书脑筋错乱了!”

    “乔宇清白其心,脑筋一点不错乱!”乔宇清清楚楚地说“江将军,今天我跟你在皇上面前,辨个明白。就请皇上作个见证,我如果从他身上找出假钥匙来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那还用说,下狱严追。”江彬问道:“找不出来呢?”

    “我当着皇上说话,结果不对,自然是欺罔之罪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江彬屈一膝向皇帝说道:“请皇上的旨意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,可以!”皇帝欣然答说“我做见证。”

    于是江彬向乔宇问道:“乔尚书,你说钥匙在他身上?”

    “不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怎么,”江彬激动地说:“翻悔?”

    “请稍安毋躁!”相形之下,乔宇的态度益显从容“我不是说在他身上,是在他随带的武器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随带的武器?”

    江彬回身看那校尉。他替江彬捧着一把剑,着一张弓,挂着一壶箭,怎么样也看不出有钥匙。

    “你出来!跪在皇上面前,把弓剑放下,让乔尚书检查。”

    校尉如言照办,释剑卸弓解箭壶,三样东西都放在当地,自己直挺挺地朝张永跪着。

    于是作为证人的皇帝开口了:“乔宇,你说钥匙在武器之中,现在你自己检查吧!”

    “回奏皇上,臣要避嫌疑,不便亲自动手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也是!”皇帝左右看了一下,随即吩咐:“张永,你去动手。”

    “是!”张永答应着,转身与乔宇搭话;他昂然而立,一双手按在挺出的腹部上,仍然是左手在下,右手在上;再一次打了一个暗号。

    乔宇视如无见,只说:“公公,请你把剑袋抖一抖看!”

    “是了!”张永象变戏法,交代清楚不曾夹带那样,将袖子掷得老高,然后蹲下身去,将满满一壶箭,很仔细地一束、一束抽了出来,放在地上,直待成了一个空箭壶,方始举了起来,在皇帝面前向下一倾。

    等壶口向地,只听“卟托”一声,捧出来一串钥匙;这一下,连皇帝在内,都有不可思议之感。

    张永拾起钥匙,踏上两步,跪下复命:“回奏皇上,果然有一串钥匙。”

    皇帝接过钥匙,仔细看了一下,喊一声:“江彬!”

    江彬听得这一声,如大梦初醒,定定神答应:“臣在!”

    “你的东道输了!”皇帝说“你自己看。”

    江彬接到手里一看,越发困惑。因为这串钥匙的木牌上,虽也有“南京兵部衙门”的火印,但木牌新旧不同。可见得这串钥匙不是没影儿盗来的那串。

    “这件事很奇怪!”皇帝问道:“江彬,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臣、臣完全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这箭壶是你的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!”“既然是你的,你要负责!”

    当着那么多人,皇帝说出这句话来,江彬感觉到事态严重万分;急怒交加,口齿也不清了“臣、臣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他期期艾艾地说:“臣要问臣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问。”

    皇帝完全是看把戏的心情。江彬定定神想,不错啊,应该要问校尉!在他身k追究,一定可以得知这串假钥匙的来历。所以转过身来,厉声喝道:“你说:你怎么弄一串假钥匙来害人?莫非——”他突然想起“你一定受人的买嘱,特意来栽赃。你!”

    江彬怒从心头起,一脚踢了过去,将那校尉踢倒在地,还待动手,只听乔宇厉声道:“江彬不得无礼!御前如此放肆,该当何罪?”

    这一喝,将江彬的锐气打了一大半,涨得脸红脖子粗地,好半天才挣出来两句话:“乔尚书,我自己都不知道,你怎么会知道箭壶里有钥匙?”

    “是啊!”皇帝也被提醒了“乔宇,你倒说个原因我听。”

    “回奏皇上!”乔宇跪了下来,大声说道:“臣请皇上准臣与江彬对质。”

    “对质?”

    “是!对质,臣问他几句话;请皇上听他如何回奏,就知道臣怎么会知道,他的箭壶里藏着钥匙?”

    “好!准奏!”

    于是乔宇向江彬说道:“江将军,我奉旨向你问话,请你老实回答我。”

    江彬一路走的下风,失却了平日的气概与机变,无可奈何地答说:“你问吧!”

    “我先请问,有个‘没影儿’你知道吧?”

    一听这一问,江彬只觉脑袋上“嗡”地一声响,满是金星;情知大事不好,自己告诉自己,如果不强自支持,善为应付,今天就得栽很大的一个跟斗。

    因此,江彬深深吸口气,将心稳住,慢吞吞地答道:“什么没影儿?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?”

    “那么,赵之静呢?”

    “赵之静?他是我的门客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的谋主不是?”

    听得这话,江彬不答,转回头来,向皇帝屈膝:“启奏皇上,乔宇用心恶毒!为巨的,谨守臣道,何来谋主?他这话,是有意要诬陷臣的名节。臣不能再答他的话了!”

    这便有不敢对质,借故躲避之意了。皇帝好奇心起,想听个明白,便不理他的话,而且由见证变为干预,向江彬问道:“这赵之静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江彬不防皇帝亦来查究。本来不敌乔宇咄咄逼人之势,如今二对一,处境更觉为难,但不能不勉力应付“是臣的门客。”他又加了一句:“亦就是‘蔑片’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蔑片?”

    “‘蔑片’就是清客。”乔宇立即抢着回奏“须琴棋书画,件件精通,方能陪着东主,消遣闲日子。这赵之静,除了会出坏主意外,风雅的玩意儿,一样不会。何具‘蔑片’的资格?”

    说得凿凿有据,皇帝已听信了,便又问江彬:“是这样子吗?”

    江彬定定神答说:“臣蒙皇上委任,乔领边军,每日里军务倥偬,哪来闲工夫养个清客陪着玩。赵之静颇晓军事,臣有用得着他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说来,不是‘蔑片’!”

    皇帝这句,看似平淡无奇,但明明白白地指出了江彬是在撒谎;以致一时语塞,窘迫不堪。

    就这当儿,张忠插进来说:“奏上万岁爷,时候不早;再不启驾,看日出就错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日出天天可看。”乔宇大声说道:“请皇上准臣仍与江彬对质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!”皇帝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江将军,皇上的面谕,谅已听见。奉旨对质,不容你不答。”乔宇说道“我现在再请问,赵之静跟你提到过‘没影儿’没有?”

    “更没有。”

    这时皇帝又插嘴了“没影儿是什么人?”他问乔宇。

    “回奏皇上。没影儿是个飞贼,不过不敢在本地作案,所以能容他居住。这没影儿与赵之静熟识,所以赵之静替江彬出主意,派没影儿来盗臣掌管的钥匙;然后怂恿大驾出城,以为巨失城门钥匙,当着皇上无法开启城门必定获罪。论江彬的居心,实在险恶!”

    这番奏语,将江彬惊得心事如潮,大为不安;此中有一点最易引起皇帝怀疑的的是,江彬几次提到钟山看日出,是一种奇观。可是皇帝被说动了,预备先期出城,留宿在钟山;江彬却又极力劝阻。看起来,确是有意要安排皇帝于深夜出城。

    此时在场的局外人,无不惊得目瞪口呆,有的人为江彬担心;有的人替乔宇捏一把汗。就是张永,也是紧张万分,他不曾想到,乔宇竟出之以这样刚强激烈的手段,事情有些不大好收场,所以屏声息气,全神贯注在皇帝身上。

    在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沉寂中,只听皇帝问道:“江彬,是有这回事吗?”

    “没影儿的事!”江彬不假思索地否认。

    他的意思是,乔宇所言,完全是无稽之谈;而皇帝却误会了“是啊!”他说“我问的就是‘没影儿’的事!”

    此“没影儿”不是那没影儿事;江彬听此一问,才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,这样夹缠下去,对自己更为不利,因而更为着急。

    有道是“人急智生”一急反而急出话来“回奏皇上,”他振振有词地说“乔宇对臣,完全是诬赖侮蔑!皇上请鉴察,乔宇既知有什么飞贼‘没影儿’去盗匙,何以不设下埋伏,拿住这个飞贼?再说果有所谓‘没影儿’听臣的指使,盗来钥匙,臣又为何不密密藏好,置在这箭壶之中?于此可见,是乔宇故意栽赃害臣。”

    皇帝点点头:“这话,倒也不错。”

    由于天语褒许,江彬的气又旺了“再请皇上明鉴,乔宇所编的一套谎语,历历如见;请皇上问他,他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“好!”皇帝又恢复为见证与仲裁者身分了“乔宇,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臣据实回奏,江彬手握重兵,居心叵测;臣职司南京守备,保护圣驾,责无旁贷,故而不得不留心江彬的行为;他的一举一动,自有人来密告与臣。凡此飞贼盗匙,中途转交,暂且安放于箭壶之中,自有人亲见亲闻。不过,臣不能指出其人;倘或如此,以后再无人敢为臣用。保护圣驾,臣就没有十分的把握了。”

    乔宇的口才极好,这番话说得很快,而字字清楚没有一个人不觉得他的解释圆满,理由十足。可是江彬对所谓“中途转交,暂且安放于箭壶之中”实在是没影儿的事,只苦于无法分辩。急怒忧愤交加之下,不免失去了常态了!

    “皇上在上,”江彬双膝一跪“箭壶中的钥匙,臣实在不知道哪里来的;若有如乔宇所说的,‘中途转交,暂且安放箭壶之中’,叫臣不得好死!”

    在皇帝面前赌咒,是件大不敬的事;所以张永正好加造一矢,大声叱责:“江彬不得无礼!”“

    “真是真,假是假,”皇帝也说“你实在也用不着赌咒!”

    “臣所奏,句句实言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乔宇也不像撒谎的人。你们这件事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实在难处断。”

    皇帝的话风中,对乔宇已有信任之意;江彬一听不妙,寻思着得要想个自保之计,将劣势扭转过来,谁知乔宇先抢在前面说话了。

    “启奏皇上,此事唯有逮问赵之静,自然尽得真相。”

    “嗯!”皇帝点点头“不管怎么说,赵之静不安分,那是用不着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请旨,”乔宇紧接着说“责成江彬将赵之静拿交刑部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!”

    这就等于江彬栽了一个大跟斗!在场的人,颇有暗暗称快的;不过他也有党羽——张忠便觉得有不能不助之势,指着为江彬那个执箭壶的校尉说:“皇上,此人亦应逮问。他是军职,请交臣审理。”

    皇帝还不答话,乔宇赶紧又争“启奏皇上,张忠现领京军,职司军令;军法不该他掌管,应该并案拿交刑部,或由五军都督府审理。”

    “这——”皇帝搞不清楚了,看着张永问道:“你看怎么办?”

    张永完全了解,这个校尉如由张忠带回审问,必然没命!无辜被害,乔宇一定衷心耿耿,疚歉不安;就为了这个缘故,自己不能不犯一点嫌疑“以并案拿交刑部为宜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这是很明显的在帮乔宇的忙,江彬、张忠唯以怒目相向,然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!张永心想,乔宇今天大获全胜,自己就替他担负一点嫌疑,也是值得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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